認同

同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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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那些重要的其他〉“Can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不禁回想自己被標籤化的一刻(笑)第一位說我是踢的人,是好友 A。印象中,閒聊著自我認同,倏地,她脫口而出:「你就是踢阿,超明顯的。」當下愣了好久,心中問號深遠:「所以我是踢?」接著,所有關於「踢」的定義、形象翻飛。

從小,課本裡從來沒說過這種性向分類—踢?婆?不分?—卻是批踢踢拉版不久必來一次的月經文,問十個人,大概有十種定義。加上自己的成長過程,也是非一般踢的養成:高中籃球隊、酷帥外型等等。高中的我,每天穿著母親燙摺整齊的百褶裙,留著清湯掛麵頭,甚至高一還綁著馬尾(當然,我現在知道也有帥帥的長髮踢!);運動神經不錯,卻是從小打桌球,和籃球場上的意氣風發,八竿子打不著邊。上了大學,繼續是書呆子、不修邊幅的形象,倒是為了整理方便,頭髮越來越短。

爾後,接觸到踢婆等圈內用語,嘗試著理解,卻不曾覺得身在其中的歸屬。大概,把一個自己都無法掌握的語彙,加套在身上,有著揮之不去的彆扭與不安全感,隱約也和實踐(gay pride)的強度相對應吧。

直到讀了《藍調石牆T》 (Stone Butch Blues, 1992) ,看見舊時代的氛圍與社會所形塑對性別的規馴,以及人在其中逐漸衝撞、掙脫、勇敢呈現出不一樣的樣貌、與一點點的進步解放;多年後,終於有機會讀到張娟芬《愛的自由式》,這本書藉由田野的實地訪查,呈現出各式各樣踢婆的面貌互動,才看見「各得其所」的可能與立論態度:因為這樣那樣人的存在,遂給予描繪的嘗試,是不斷發現的擴大,並非給定的限縮。

每個人學習數學,都從基本題 1+1=2 開始,加減乘除、四則運算,開展出越趨繁複的方程式、微積分。對我而言,男女之別、傳統異性戀社會的框架,是制式教育所給定的基本命題,於是乎,從小被灌輸如許觀念的受者,不免以此為依歸去檢視、判定,約定俗成遂有了群聚的巨大力量。然而,性別是科學公式嗎?性別的相對性是否大於絕對性,於是有著光譜般波動的強弱?甚而,當一個人對這些約定俗成的概念,生出了質疑、相異的衝動,自己 / 旁人視而不見、甚至強行去頭去尾將之塞進某種框架中,閹割又是多麼可怕?

每每在不同場合、學校,遇到國高中年輕學子,帶著疑惑不安、找不到定位,「自己究竟是什麼?是怪物嗎?」成為不少人或者壓抑、或者暗中摸索的課題,而這些,如果在教育中曾被稍稍提及,不知能安撫並幫助多少的惶惑無助,避免多少因不瞭解而生成的歧視暴力。(可見 [LGBT] 你看見真正的彩虹了嗎?——兼記鷺江國中楊同學紀念行動

然而,同志 ABC 也只是進入社群的開端。混亂有其必要,亦有其代價。大抵多數者對少數異議者的形容,時常是混亂、破壞秩序者;而秩序,代表一切相依相生相隨的穩定發展,幾乎是華人文化中根植而宿命的基因 / 追求。然而,百年前,中西相交、新舊相牴,歷史中守成老大的中國,經歷多少陣痛,面對文化中的好與壞、陳舊與創新,究竟哪些該革該保,行至今日猶絮絮爭論不休。

回到(廣義)女同性戀的圈子,踢、婆、不分、不分偏踢、不分偏婆、婆婆戀、踢踢戀等等,彼此看不順眼的亦所在多有,然而老派與新派必是水火不容的嗎?老一輩甚至年輕一輩仍存在的鐵踢—大抵數量由多而寡罷了,新一派的不分流動,各自有各自舒服自在的方式,為何不能相互尊重、和平共處?當然,不吵架、不生衝突,真理也少了辯明的機會,也著實是群體中不可能之事,既然這樣,彼此尊重之餘,更該認真討論,而不是為了表面和氣、摸頭吞聲的鄉愿,卻看不見彼此。

想起魯迅說過,別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當面對異性戀的多數主流,非異性戀的LGBTQ社群,希望能生出自己穩固強壯的文化與言說,然而任何思想與界定的出現,不免出現排他;至於主張多元,如何是百花齊放而非眾神相爭的戰國,更是時常覺得身受壓迫之苦的我們,避免也成為壓迫者所該細心自省的,更何況在性向性別之外,猶有階級、宗教等不同脈絡,可循而不可略;即便舉世都是資本主義大行其道,各個國家的現代(化 / 性)難題看似相同,卻仍有國情、文化等在地化的藩籬分明,在台灣、美國與日本的女同性戀,大概面對的難題挑戰,有同亦有不同—同的是生而為人的共感,不同的卻可能是地方、文化、階級、宗教。

現在,大概沒人認為我不是踢(笑)雖然我仍不會主動宣示這個標籤。我也明白,「踢」這個標籤在各人眼中總是各自表述,有好有壞有無謂的既定印象。對我而言,無妨,終歸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性情與談話,決定彼此之間的緣分合拍哪。

2 Comments

  1. 只是想說,不能同意妳更多;特別是倒數第二段。我一直希望活在體制之外的非主流人們,能夠有意識的避免成為壓迫者。或許內心深處,我期待透過這樣的方式,讓整個人類群體能夠前進,而至少不是原地踏步吧。

  2. 以前讀美國黑人史,就常有很深感慨,關於受壓迫者如何成為壓迫者。

    而在社群內部,性向的分類畢竟範疇太大,而階級其實多少會影響一個人的認同。另外,這篇文章裡其實還有一點,當時忘記帶到,魯迅在〈我們怎樣做父親〉裡說過:「中國覺醒的人,為想隨順長者解放幼者,便須一面清結舊賬,一面開辟新路。就是開首所說的“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這是一件極偉大的要緊的事,也是一件極困苦艱難的事。 」

    終歸,他警惕著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時常我也想,從小我們所受到的制式教育,不知也讓我們背著何許重擔、不易覺查,也許我們都只能「救救孩子」。

    謝謝妳,總擔心自己行文太嚴肅迂遠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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