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我的文章刊出之後沒多久,就看到了基進女性主義者Adrienne Rich過世的消息。
第一次聽到Adrienne Rich是在2000年,升大學的暑徦,參加台大浪達為青少女同志舉辦的營隊。高中時代一同和體保生瘋狂談戀愛的好朋友和我兩人攜手報名,坐火車轉公車到宜蘭鄉下的某小鎮參加這個三天兩夜的營隊,順便發現同班的班長居然也來了。(OS:班長,你瞞的我好苦啊,我跟你去校外的便利商店買東西,被女朋友的朋友告狀說和踢走在一起狀甚親密,那時候我還信誓旦旦的說你根本就不是,結果全世界就只有我不知道你也是拉啊!)
營隊中一堂課,請得是同志運動大老王蘋來講女同志理論和運動(之類的題目),其中提到了Adrienne Rich和她的「女同志連續體」(lesbian continuum)和「強制異性戀」(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概念,那時候我的理解好像是:每一個女人都會有程度不一的女同志行為,從手帕交的貼心到女女性行為,所以每個人其實都是或多或少的女同志,是因為我們從小都被教育了「大家都是異性戀」的基本設定,所以我們總是不願意正視這件事情。
對於剛從一個動不動就喜歡精神分裂地宣稱「敝校沒有女同志」的高中畢業的我來說,Adrienne Rich的理論肯定了我那些帶著迷惑的經驗。樓上那個體保生,總是疾言厲色地說「我不愛女生」,但是卻可以溫柔的回應女孩們偷渡仰慕的友好;走廊盡頭那班上有兩個女孩,總是同進同出同吃同睡,大家都說她們在一起,卻總也是霧裡看花,那些隱隱地、能說、不能說的;有說、沒有說的,原來如Rich說,都散落在女同志連續體的線上。
我瞬間覺得,啊所以這個世界就是很美好,每個女生都是或多或少的女同志,所以也都有可能是這條路上的戰友啊!(振奮!灑花!)
後來,我自己真正讀了原典,也經歷過人生的變化,對Rich所談的東西也有了一些不同的體會,談女同志連續體、談每個人都是女同志,與其說是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女同志這個「身分認同」,不如說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女人愛女人」或「女人疼惜女人」的心情和行為,不同於強制異性戀體制告訴我們的,「你們只是暫時的」、「你們只是因為某些創傷、不足才會變成女同性戀」,Rich說,這是「強制異性戀」抹煞「女同志存在」(lesbian existence)的作用的體現。
性傾向,即便是最主流的「異性戀」也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答案,一趟旅程的終點,而應該有更複雜更漂亮的圖畫,能夠正視、體驗自己「女同志」的這部分,做出的身分認同的觀察和理解才不會是被「強制異性戀」體制唬弄的結果,這個結論,異女同女雙性戀適用。
所以說到底Rich的理論追求的,雖然也許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是潛在的女同性戀,只待我們去開發新大陸,女同志共和國世界大同,勝!」(我小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Orz),但卻是對於每個女人的呼喊,覺察、理解,勇於命名和肯認自己的經驗,對於情慾可能性的開發和容許,妳不必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就應該是異性戀,如果有一天我漂離了莎弗之島,也不必須要否定過去和女人的戀愛經驗。
不同的理解,一樣解放和賦權(empower)的體驗。
在我和Rich認識的11年半後,聽到Adrienne Rich過世的消息的當下,想到的不是在風城冰天雪地啃原文書的痛苦,也不是閱讀她的詩集時,偶爾覺得「唷,總是戰意滿點的妳,也有可愛的時候嘛」的笑意,而是最初的相遇,那個夏天的getaway。白天一群來自台灣各地的小拉子們和講師、和小隊輔談情慾、談運動、談自我理解、認同、困境:晚上有團康活動,還有音樂魔人操盤的舞會,我第一次和女朋友以外的人跳了一支慢舞。營隊正經的部份我沒有記得太多,但記得坐在階梯教室的地板上歪歪扭扭寫下的「Andrienne Rich,女同志連續體」的畫面(而且名字還拼錯,超丟臉的)。
那些年輕的女孩現在都去哪裡了呢?我知道有些變成同運或社運的中流砥柱、有些大隱隱於市,穿街走巷、飄洋過海,過著女同志的生活、有的還成為這個blog的作者,還有一些,已經遺失聯系,包括與我同行的朋友,輾轉聽說,她要和大學學長結婚了。
一路好走,Adrienne Rich,謝謝。

XII Sleeping, turning in turn like planets
rotating in their midnight meadow:
a touch is enough to let us know
we’re not alone in the universe, even in sleep:
the dream-ghosts of two worlds
walking their ghost-towns, almost address each other.
I’ve wakened to your muttered words
spoken light- or dark-years away
as if my own voice had spoken.
But we have different voices, even in sleep,
and our bodies, so alike, are yet so different
and the past echoing through our bloodstreams
is freighted with different language, different meanings—
though in any chronicle of the world we share
it could be written with new meaning
we were two lovers of one gender,
we were two women of one generation.
— from Twenty-one Love Poems, Adrienne Ric
h
這是我不讀還不知道的人事物,長知識:D
其實很羨慕有這樣的認同、思考過程,對當年的我來說,幾乎是呼嚕一下就變成女同性戀,想也沒想多。另外可能又因為個性很自我的關係並且沒道理的覺得自己的決定都是正確的,所以也沒向外搜尋資料或者support。
看來是錯過好多啊!請樓主在平日多多nag我這些可愛、可貴的大小事囉 :)
和三句不離本行還一天到晚喜歡拉著妳辯論社會議題的讀書人在一起也是有一點好處的。:P
我完全忘了Adrienne Rich和那年夏天少女營的關連,老實說我根本不記得這名字被提起,但女同志連續體的概念倒是有點印象…。記得高三和直角人讀破報發現少女營的時候多麼興奮,但卻不記得後來為何是我一個人搭火車前往(直角人為什麼沒出現呢?)那天火車很擠,我背著耐吉包包在走道上站著晃了快兩小時,不停地四處張望有無”同行者”,快下車前跟一個年齡相仿的女生搭聊,聽他說他也是要去參加營隊的,讓我心跳加速!!!結果他只是要去參加一個我不記得是什麼的營隊(馬上大失望)。我騙媽媽我去的是文學營,開心度過了秘密的三天,營隊結束後大學開學前我第一次跟暗戀三年的對象告白(當然收到的是好人卡),那年暑假在我心裡只有興奮探索解放六字可以形容。
我不知道為何高中時你從未探問過我的性向,我還記得妳在少女營見到我十大聲尖叫的模樣(你應該有尖叫吧?):D
班長
班長~~~(拉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問過耶,大概我覺得在我們學校有喜歡女生的人應該總是會漏出風聲或情不自禁的就讓大家知道了,所以如果沒有風聲就應該沒有喜歡女生吧……(好爛的推論)。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直角人沒有來,不過後來她應該就漂離莎弗島了吧?(還是現在有漂回來?)(喔我好好奇喔)(喔我好八卦)
我跟我媽說我去參加女性主義營隊,幾年後我跟我媽講說我那時候其實是去參加女同志營隊,我媽神情平靜的說,我那時候大概知道(媽媽好強大)。
哈哈我的確記得我有大尖叫XD(看吧我都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好人卡就是將來遇到好人的入場券啦,我現在都是這樣想,你女友感覺很可愛。
Lir,可以借轉到我牆上嗎?我總是在防備著靠近檢視自己的經驗或是身分認同,但自從開始細細閱讀大家的queerology之後我實是深受激勵呀。謝謝分享妳的經驗。
好哇請隨意:D
我很懷念那年夏天,因為你們,當時這群小高中生,我也跟著學到很多很多的東西。很妙的是某日和天天聊起在宜蘭辦營隊的所在,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