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從大學時代開始,我學會真正地不依照他人期待而活,也有意識地拒絕一般人的生活模式。
當時的心理背景,轉入廣電系後對於人際溝通有了學理的初步認識,批判性思考啓蒙,在學校電台裡活用自己的言說與思維,可說我的心智在全方面獲得了刺激與開展。
生平第二任男友也在那時出現。我們相遇在唱片行,身為德國人的他不解中文,只好把架上直擺的唱片一張張拉出來看封面。直覺那行為極其可愛的我只敢偷瞄看他到底在找誰的唱片。互換眼神數回,我並沒有主動趨前,二十歲的我還有些無謂的矜持。直到他結了賬、走出店門,我才怯怯地跟在他後面下了地下道。

我非常享受這種戲劇化的生活情節,尤其是跟蹤某人的戲份。面臨分岔的出口,我暗忖:如果他走向捷運站,我就繼續跟。當然地,他選了另一條路,我摸了摸頭,走向另一個出口。上到地面,我不死心地轉頭往他的方向看,驚訝地發現他跟在我後面,我刻意放慢腳步讓他超前,他進了捷運站。我默默跟在他後面,看見他站在購票機前捧著地圖,這機會也太明顯了。”Do you need help?”
後來我們聊起這段前奏,發現其中也有他順水推舟之實。Robert是來台灣作研究的地質博士生,但興趣廣泛的他在東西德統一前是受國家培訓的運動員,之後曾任報紙的攝影記者,而我認識的他的時候,他剛開始他的聲樂訓練。他對我坦承,他在柏林有個交往的對象:拉丁美洲去的舞者,剛好最近出了意外行動不便,就暫住他家方便照料,但這對嚮往自在的他憑添了心理壓力,他便趁此研究機會離開歐洲,換個風景。
我知道大我十歲的他在台灣只能待兩個月,其中近一個月他還得進山區探勘;我知道他這次離開後,要到隔年才會再來,同樣只待兩個月;我知道在那之後,他就再沒有表定的訪台行程了。依然,我抱持著沒有明天的心情一頭栽了進去,好一項極不理性的行為。我考慮了很多不去做的理由,但沒有一個能阻止我二十歲的強韌的不怕碎的心愛上他。
我們曾如Before Sunrise般在夜半的台北巷弄裡漫步暢談到天明,我們曾在台大校園的角落裡肆無忌憚地做愛。他曾帶著花束與威士忌與我的家人共進晚餐,我曾在中正紀念堂廣場上朝向他等待我的身影飛奔緊抱。
他,身為一個和我截然不同的個體,用無與倫比的溫柔擊碎了我孱弱的微小世界,在我腦海裡繪製了一個巨大而閃耀的可能。我幾乎全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在街上、在店裡與他牽手、親吻。而這只是我生命工程中的一小步。
他對這個世界有很多的愛與關懷,他獨特的經歷和生活方式讓我目睹一個人的生命可以超出個人本身,但這樣的他也亟需大量的自由。
他自比是「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裡的Robert Redford,沒辦法在其他人的某個生命片段裡紮營太久。這樣的不羈概念,對於還懞懂的我無疑是情感的噩耗。我心中蘊釀的情感是如此濃烈,我甚至想要和他結婚。
當然,我們並沒有結婚。
他在機場把他身上剩下所有的台幣用盡買了一朵玫瑰花給我,我在大廳捧著那支花,望著航班表起降直到他的班機離開,淚水溼襟。
近十年後,殊不知我這此生第一次婚姻竟是為了利益而結合。
機場真是承載了許多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