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像我成天忙著追求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或許是過去的自己對現在的我和現在的我對未來的自己最想問的。

我從沒期望過時光倒流。並不是因為我沒經歷過痛苦或後悔曾經犯的錯,而是我在很小的時候和自己有過約定:絕不要活在為過去的悼恨中。我想有讀過我前文「愛,就夠了嗎?」的讀者或許對於我的人生觀已有些瞭解:寧願看破繁複的表象而直視事物的真相。我生長過程中對自我性別與性向的疑問、反覆體驗、實踐與辯證或許增進了我對於自我與本我的細微瞭解,但我認為其於我對超我以及所處世界的觀察與提問更為深刻;藉由長期地質疑「我的存在」,我自然地進而質疑整個世界的價值。我想這一切,最終都將導向唯一的方向:人生的真相(truth)。
身為一名男同性戀者,我很驕傲且慶幸現在的這個世界對於同性戀的認知與接受相較十年前已有大幅進步。回顧這一路洗清汙名、去除標籤的艱辛奮鬥讓我堅信,一個人的性向與性別並無法定義一個人,更不應該侷限一個人的發展;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做對的事,在我的眼裡,比謹守於認定自我的單一身份更為重要。
十年前的我,已逾弱冠之年,剛從政大畢業,等著入伍當兵。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何處,我只知道將不在視野狹隘的台灣。先不顧退伍後歪打正著地進入唱片公司的後話,當時的我孑然一身,有種天下無人能擋的傲氣,對未來有著千萬種想法,但個個都不離如何實踐自我、貢獻社會;我想家父與孔夫子的教誨在我心上著實留下了刻印。和德國男友仍處於一段稱不上關係的關係,當時能預見的溫柔,不外是出國進修,說不定和他真正在歐洲重逢。不論是心懷抱負或天開異想,一切都是從我小小的腦袋出發,沒有外在世界的介入與試煉:換言之,我仍然只會用自己的眼看世界。
現在的我,已逾而立之年,在蒙特婁打滾已屆五年,人生規劃仍是個且走且戰的半調子,這一路猶豫心慌失落無措我都有,但對於這個選擇我卻一刻都沒有後悔過。我知道我這一生只能朝藝術前進,這是源自我心底的祈望,而這也將是我對這世界的貢獻。此時此刻,我雖單身,但我想我做人至此不算失敗:我有愛我、支持我的家人與摯友,我還能驕傲地說歷任的前男友們都以他們的方式與角度持續關愛著我,而我也以此回報。這所有留在我心上的人事,是我眼前的溫柔。
回到感性時間,我會對過去的自己說: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因為沒有人會讀心術。貪婪與誤解是構成這世界所有紛亂的起源,但同時也是人性真實光輝照耀地更燦爛的機會。不要害怕受傷,用時間療癒,相信人性所有的善與惡,你的心只會越來越堅強。不要害怕孤獨一人,孤獨能讓你的思維清晰、看清更多真相;每個人都是孤獨(獨立)的個體,生是一個人生,死是一個人死。不要收斂你孩子般的真情,大聲地笑,放聲地哭,那只會成為你路上的養份。永遠坦然地交出你的心,那是試煉別人最好的方式:真正值得的人會與你共鳴,其他的都是過眼煙花。還有,溝通是最好的橋樑。
如果現在的我能遇著十年後的我,我應該會先玩笑地問:嘿,想不想來上一次?而十年後的我應該也會帶著竊笑點頭。當然,和自己做愛,或許是在現行世界裡最奇幻的想法。排除虛擬科技的可能應用,大概就只能靠時空旅行來完成。當我的文章在此作了David Cronenberg或David Lynch風格般的轉折,我想表達的是,現在的我愛著現在的自己,現在的我是由過去所有的我所組成,未來的我是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的加總,於是我相信未來的我也會愛著現在的我。好像我又淌了一灘Italo Calvino的混水。
儘管人類的歷史總是不停重演,十年後的我,我希望你對這世界仍懷抱一種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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