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講話的聲音很輕,也沒看著我,像是在跟她自己說著話。我默默地聽著,彷彿也遁入了她所說的那個世界。
「小虎的父親是藥廠的大老闆,母親出身台中望族,夫妻倆感情一直很好。小虎的母親過世後,她父親萎靡不振,賭錢喝酒,每天靠藥物痲痹自己,後來又在酒店認識了那時才十七歲的蕾。蕾只比小虎大一歲,因為家裡環境不好,才到酒店打零工,沒想到因為太受歡迎,最後竟成了招牌。小虎的父親第一次帶蕾回家的時候,小虎站在客廳看著蕾,連招呼都忘了打。一頓家常飯吃下來,兩個人不斷地看著彼此發愣,當她父親宣告他將和蕾結婚時,小虎看見蕾的臉上雖然笑著,卻充滿了無奈。
她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的,只可惜當她們愛上對方的時候,蕾已經要嫁給小虎的父親,她當然不能反悔,因為小虎的父親給了蕾家一大筆錢還債。蕾嫁進小虎家以後,兩個人天天膩在一起,她父親一直沒發現,想著女兒和再婚的妻子感情好也是一樁好事,直到親眼看見兩人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睡覺,他才終於恍然大悟。那天他喝醉酒了,也不管兩人還赤裸著,便從床上拉起面紅耳赤的蕾,蕾也不解釋,倔降到底,她父親氣壞了,把蕾拉近自己的房間,連房門都沒關,就開始發狂。小虎眼睜睜地看著蕾和她父親兩個人在父親的床上,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好蹲在地上哭。
她父親酒醒以後,不斷道歉,蕾沒有表達任何意思,也不再搭理小虎,她就像是沒了生命的軀殼,操持家務,盡著女主人的責任,她甚至也出席小虎的家長會,陪小虎參加大學考試,一切家長應該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可是對於小虎,她始終保持著距離,小虎怎麼發瘋她也不管。小虎上大學後,開始帶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子回家,她還是沒有反應,甚至還會親切地準備茶點給小虎她們。小虎被逼得沒有辦法,最後就放棄了,她放棄了蕾,也幾乎放棄了自己。
小虎長得太好看,她身邊從來也不缺人,至今有數不清的女孩子都嘗試著成為她唯一的女朋友,然而也沒有人成功過。小虎畢業後,剛好她那時的某任女朋友正要準備出國念書,她就也順道一起,就過來加州了,一直到現在。
香香,妳說,像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抓得住?」
我聽得出神,聽到珍珍這樣說,轉頭一看,發現她的表情悲傷已極,我只是啞口無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聲緊了起來,珍珍陷在沙發裡,像是鑲嵌在裡頭一樣,像是一座神像,像一個幽魂。我也坐了下來,一言不發。我們於是沈默地坐著,像是一起感受著這難以消化的過去。
手機簡訊聲響了起來,我忽然想起老莫要來幫忙搬家。再五分鐘到,老莫說。放下手機後,我終於開口。
「對不起。對於我所做的事我覺得非常抱歉,我不想造成大家困擾,我找了老莫幫忙,說要先搬出去,房租我還是照付,直到妳們找到新室友為止,這樣好嗎?」
「妳搬出去又有什麼用呢?從頭到尾都不是妳的問題,是我和小虎的。」
「我只是不想讓你們麻煩。」
「都好,妳自己決定吧。」珍珍閉上眼,像是要睡去一般。
我呆站在那裡,一時之間竟有點猶豫。我走到房門口,腦子裡凌亂不堪。忽然聽見珍珍又悠悠開口。
「香香,去找竹子吧。」
聽見這句話,我頓時在房門口停了下來,茫然無措。
老莫說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還聽見兩三個人的聲音。門一開,除了老莫,還有張董及另一個打扮性感入時的拉丁裔年輕女孩子。他們本來還算有說有笑,察覺到了我和珍珍沈默詭譎的氣氛後,大家都沈靜下來了。
「This is Leticia. And, Hsiang, Jen, my roomies.」張董正正經經地介紹著。
我們都聽過他最近在和一個拉丁女孩約會的事,應該就是這位了。我和珍珍都禮貌客氣地微笑握手打著招呼,之前大家說想看張董約會的對象,張董總是推托再說,這次真的帶回家了,想必是有那麼一點正式宣告的意思了。Leticia是個典型的加州女孩,熱情親切又帶點冷靜客氣,仔細看,她臉的輪廓相當優美,甚至帶點精靈般的靈氣,蜜糖般的勻稱膚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緻而典雅。
珍珍已經從廚房倒來茶和咖啡,我們大家坐下來,簡單地聊了起來。Leticia聽了我們大家一起住在這裡,開心地羨慕起來,直嚷著也想搬進來住。
「Actually, I am probably moving out soon. Maybe you can have my place.」我不禁脫口而出。
「Really? You are moving out? Why?」Leticia露出誇張又惋惜的表情。
「She is not. But you can move in if you want. You can share the room with Chang!」珍珍立刻回了這句話。
大家聽了珍珍的話,都不禁一愣,我更是驚訝地看著珍珍,不明所以,卻又帶著一點感激。我什麼都沒說,老莫只是笑著,像是放下心似的。張導倒是有點緊張,我知道她大概還沒有和Leticia同居的打算。想了幾秒,他像是豁出去似的說:
「Babe, do you wanna move in? If you do, that will be awesome.」
就在Leticia興高采烈的尖叫聲以及老莫、張導、珍珍討論的聲音中,我和珍珍原本糾結在一起的那個狀態似乎被輕巧地打散了。我不知道我們的問題是不是真的被解決了,或是只是暫時地被這些歡鬧聲掩蓋住了。如果是後者,我預感著總有一天,這些從未解決的問題將會真正的爆發,將我們所有人都生吞掩埋。
過了兩天,Leticia就搬進來了,多了一個美國室友,大家也覺得新奇有趣。張導的房間因此常常傳出熱情如火的拉美音樂聲,整個房子都顯得熱鬧了起來。Leticia對我們廚房的調味料相當有興趣,據她說,台灣調味料跟南美洲的調味料是異曲同工,加上她熱愛下廚,因此大家常常吃到融合台灣跟拉美風情的家常料理。張導學校的事非常忙,常常到很晚才回家,而我幾乎都在家裡寫論文,於是我和Leticia倒是熟了起來。我跟她一起看她的拉丁肥皂劇,她也跟我一起看根本沒有英文字幕的《後宮甄嬛傳》,到最後,Leticia居然比我還入戲,我想她看完這部連續劇,中文都會了一半。Leticia 有次問我,我難道沒有女朋友嗎?怎麼一天到晚都悶在家裡。我說沒有啊,真的沒有。
「What about the one they are talking about…Zhu something. Ok I can’t pronounce it.」她冷不防地忽然問我。
「Don’t know.」
「Honey, I don’t know what’s going on between you guys. But I know you like her, don’t you?」
「It’s complicated.」
「Nothing is not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s are always complicated.」
「I don’t think she wants to do relationship with me. She is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Really…」Leticia看來一臉不相信。她是見過竹子的,上次六哥又帶了一群人來我們家吃火鍋,竹子很晚才到,到的時候大家已經快要散場。她打開門的時候,大家懶懶地倒在客廳四處,我躺在不知道是誰的身上抽著麻,看見竹子走進來,我竟然只是傻傻地發笑。珍珍跟小虎從頭到尾都待在房間裡,沒人敢去打擾,只知道她們在房間裡氣氛不是很好。竹子走到我的身邊,夾起我的菸草抽了一口,我覺得東西被搶走了,於是爬到旁邊,抽起老莫的大麻水煙。舒麻歡欣的感覺陣陣襲來,我樂不可支,笑得東倒西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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