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是三天後的事,張導和老莫為了安排人事、住宿和交通問題忙著不可開交。三天後,一共十六人,開著兩台八人箱型車從西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出發前,小虎搬了兩箱酒上車,又拿了一罐啤酒坐進車裡,直接開始喝。坐上車的時候,竹子剛好坐在我旁邊,她於是又下了車,抽了根菸,再上車,於是我跟她中間正好坐著珍珍。我們這一車,除了老莫、張導、珍珍、小虎、竹子、我、Leticia,還有小虎的朋友陳寶,是最近大家新認識的朋友,這學期才剛到洛杉磯念書,人高高瘦瘦的,又愛說笑,和大家都很合得來,Leticia尤其喜歡她,直接幫她另取簡單暱稱叫寶寶。比較好發音啦,Leticia說。
另一車坐著六哥和他的一群朋友,一半是男同志,一半是T,和我們比較沒那麼熟,卻也都是在趴體上見過面的。兩台車各放了一臺對講機,於是可是互相通話,一路上簡直鬧翻天。六哥那一車氣氛非常火熱,不知道是誰在那邊舉行蘇打綠個人演唱會,把所有吳青峰的歌都哼唱過了一遍。我們這一車只是聽著,有搭沒搭地聊著天,大家各有所思,欣賞著風景從繁華都市漸漸轉變成荒蕪沙漠。
開到中途時,兩台車都下了高速公路,停在一旁的墨西哥雜貨小店,大家下車,抽煙上廁所,十六個花花綠綠的人穿梭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堪稱奇景。我捧著肚子,歪七扭八地走到女廁,走出來的時候對著鏡子洗著手,鏡子裡的我因為月事來潮蒼白無力,加上沒化妝,整張臉只用了黑色睫毛膏稍微點綴,卻反而更慘白。竹子也從女廁裡面走出來,和我一起洗著手,我瞪著鏡子裡的她,又垂下眼,不想再看。她將手擦乾以後,拿了一顆Advil放在我手裡,什麼話也沒說,逕自走回停車處。我覺得全身無限酸軟,看著手裡的藥,發起呆,過了許久,才又打開水龍頭,隨便和著自來水將藥吞了。
張導、小虎和陳寶在街邊抽著煙,小虎顯得心情挺好,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她這麼笑著。珍珍坐在車上補妝,我走回她身邊攤坐著,看著她仔細地在臉上輕撲蜜粉,蜜粉很香,帶有一點花的香氣,我想了一想,覺得在哪裡聞過,卻也沒細究。
「我幫妳畫眼線好不好?」珍珍忽然問。
我本來已經閉了眼睛,正在努力忘記經痛,聽見她這樣說,又張開眼,看見她美麗纖長的睫毛在我眼前眨著,珍珍實在是個俏麗的女孩。
「好啊。」我將臉湊上去,讓她畫眼線。
珍珍下手很溫柔,我幾乎感覺不到眼線筆的粗硬,只覺得眼皮輕輕癢癢,她的呼吸帶著濕氣,散在我的臉頰上,我有點不好意思看著她的眼睛,只是望著車窗外的藍天,一望無際。
不知道畫了多久,也許其實只有一下子。等大家都回來了,看見我和珍珍正在化妝,都趴在車窗上看,張導拿起攝影機就開始拍,珍珍連忙摀著臉躲起來,我也跟著趴下 。Leticia倒是故意風情萬種地在鏡頭前擺起撩人姿勢,還作勢拉著一旁的陳寶跳起艷舞,她抹著酒紅色的嘴唇最後貼在陳寶的臉頰上,讓陳寶害羞得站直不敢亂動,大家都大笑了起來,連竹子都笑了起來。我也好久沒看到竹子笑了,看來離開了洛杉磯,也許大家真的暫時將心中煩擾憂愁之事都留在都市裡了。
藥效發作以後,我果然覺得舒服多了,斜斜地靠著車窗,吹著沙漠乾燥的微風。陳寶跟大家分享著她從高中以來的諸多情史,以及她擔任BBS女同志版版主時舉辦過大大小小的聚會趣事,陳寶竟然有兩任前女友和小虎重疊,但講起來的時候,陳寶和小虎都沒有多大反應。
「都好久以前了,十年有沒有?」陳寶問。
「誰知道,而且到底是誰跟誰先在一起的都忘了」小虎隨性地笑著。
「好亂,你們北一女的都好亂。」張導皺著眉,搞笑地調侃大家。
「才沒有,我高中時完全沒交過女友!」珍珍大聲抗議。
「妳交男友好嗎?」張導翻了翻白眼。珍珍對大家吐了吐舌頭,嘻嘻哈哈。
「妳以前交過男朋友啊?」我不禁好奇起來。
「對啊,六個男朋友,第一個是國中的時候,我們班導,當時我十四歲他三十二,每天上學都超刺激的,怕被其他人發現,但我們一直隱瞞得很好,根本沒人察覺,直到聯考前一天,全班忽然收到一張紙條寫著我跟班導談戀愛,這件事才整個爆發,鬧到最後,居然發現紙條是我那時最要好的死黨寫的。」珍珍講到這裡,吸了一口氣。
「該不會是那個排球隊的…我就知道!」陳寶大叫了起來。
「對啊,我跟她後來竟然就在一起了。」珍珍回憶著。
「怎麼會?」我簡直明知故問。
「而且還在一起三年半,好久,後來她忽然有天跟我說她愛上一個男人了,一個有婦之夫,就分手了。」
「她是T嗎?」我又問。
「在北一的排球隊的時候超T的,帥翻好嗎?校草耶。」陳寶激動了起來。
「校草不是我嗎?」小虎歪著嘴笑。
「妳們差了好幾屆。」珍珍回答。
我眼睛半張半閉,車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藍,亮晃晃地讓人有點昏昏欲睡。一陣花香襲來,竹子伸著懶腰,她張開的手不小心碰觸到我的頭髮,我稍微睜開了眼,想起她身上總有Marc Jacobs的茉莉香水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心中一片電光石火,珍珍臉上的蜜粉香,也是這個味道,完全一樣,連一點誤差都沒有。我覺得很困惑,又不想(或是不敢)想下去,只好放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