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

The Time After DSM-5

在 2013 年 5 月出版的第五版《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5th Ed.. 簡稱 DSM-5) 裡,將同性戀、雙性戀以及跨性別者(通稱 LGBT)正式定義為無法治癒的永久性精神疾病。其後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決議,將被診斷出上述疾病的人加以隔離處置。與會的中國代表提出以該國在之前的獨立戰爭中落敗而荒廢的離島—玉島,作為流放地點。接著世界各國即展開了大規模掃除境內 LGBT 族群的行動。自那之後,又經過了一年——

 

Come on. Come on. Put your hands into the fire……

那人再度醒來的時候,伴隨著因高度下降而帶來的耳內不適感,知道再過不久,這台小型軍用運輸機便將降落在那座島嶼的土地上。那人將連著 iPod 的耳機取下,機艙內已經不再如數小時前一樣四處傳來啜泣聲,分坐在面對面的兩條長凳上的男女臉上表情透露出多種混雜的情緒—擔憂、慌張、害怕、木然⋯⋯,總之沒一樣和「希望」或是「喜悅」扯得上邊。

坐在長凳兩端身著迷彩服、手持步槍的中國軍人面無表情,看起來雖然讓人畏懼,但那人心想:這一路上倒也未見軍人施暴, 是因為軍令嚴謹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當時中國解放軍在一個月之內便迅速結束了玉島的獨立戰爭便也有跡可循了。藏在右手邊褲袋裡的瑞士刀沒派上用場是好事吧!這樣說起來這台運輸機的安檢規格也比一般客機低上太多了。是說以往也從未聽聞有人在運輸過程中試圖劫機逃跑失敗的新聞,也許是因為會走上這架飛機的人都已經是在這世界上無處可去的人了吧⋯⋯。

感傷的畫面還來不及浮現,通往駕駛艙的那道門便突然打開,那人於是得以從駕駛艙的玻璃瞥見外頭的天氣—是和機艙內的氣氛完全不相稱的一片陽光普照、萬里無雲。開門的軍人向他的同袍說:「再過十分鐘著地,準備一下。」然後藍色的天空就又消失在駕駛艙的後面。

在一陣顛簸之後,飛機引擎轉速逐漸下降,最後停止。機艙門一打開的時候,迎面而來的空氣裡所飽含的濕氣如千軍萬馬蜂擁而上,瞬間佔領了那人全身上下的每一吋肌膚和毛細孔周圍,毫無一絲抵抗的餘地,是島嶼氣候的完勝。

「嘖。」

令那人感到不快的除了這股甩不開的黏膩感之外,還有那同時伴隨而生的熟悉感。

那人從未想過會再回到這座島嶼。還是以這種形式。

 

服從中國軍人的指示,那人和眾人一起穿越停機坪往機場建築前進。那人向四周觀望,廣大的停機坪上只停了剛降落的這一架和另外一架運輸機,並未如想像中一般的有重兵集結。抬頭一看,幾個中文字印入眼簾:「歡OO臨松O機場」。缺失的那幾個字想必是受到獨立戰爭的戰火波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打下來了吧。

自動門打開,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迎面而來的竟是一名漂亮的年輕女子,黑色長髮下半部帶點自然捲,還挑染成淡褐色,皮膚白皙,身著白色背心長裙,淡雅大方,屬於一見面就能讓人產生好感的類型。她以流利的中文、英文和西班牙文說著:「各位好,歡迎來到玉島!接下來會為各位作一些簡單的資料登記跟說明,以中文為母語的朋友請到一號房間前排隊,使用英文的朋友請到二號房間前排隊,西班牙文則是三號,其他語言請至四號房間。謝謝大家的配合!」說完之後那位女子便行個禮嫣然一笑,步入了房間門口上貼著阿拉伯數字 1 的房間裡。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自然流暢、恰到好處,展現出的善意既不過多也不過少。

於是那人和其他人先是對這樣的歡迎愣了一下,回頭一看軍隊也只站在自動門外並未一起進入建築物內,看來一進到建築物裡便是另外一個管轄區域。眾人面面相覷之後,便緩緩各自朝選擇的房間移動排隊,有人也開始低聲用自己的母語交談了起來。那人則是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朝向 1 號房走去。

打開 1 號房門,果然那位女子便坐在一張辦公桌後,對每個進來的人露出甜美的微笑(那人心想,這種甜美的微笑有時也相當致命)。

「嗨!你好阿!請坐!」

「嗯。」那人拉開椅子坐下。

「呵呵(對那人來說相當意味不明的兩聲輕笑)。你⋯⋯是從美國來的?所以其實也會說英文嗎?」

「嗯。」

「太好了!我們相當需要可以說起碼兩種語言的人。」美麗的女子低下頭在手中的紙上打了個勾,那人看見她長長的黑色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來之前有作過什麼工作嗎?」美麗的女子又對那人微笑著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在餐館打過工。來之前則是當清潔工。」

「哪種清潔工?」

「在某個醫學院的研究大樓洗試管、倒垃圾、拖地之類的。怎樣?」

「也就是說你對醫療器材設備並不陌生囉?」

「⋯⋯也不能說熟悉就是了,所以呢?」

「別急別急,是這樣的。在這裡每個人登記之後便會有自己的寢室—沒辦法讓你選室友就是了,不過你看起來應該沒差,呵(再度意味不明)。三餐的話宿舍附近都會有自助餐廳供應,然後我們會依照目前社群的需求和你個人的專長提供幾個工作讓你選擇,不過不工作也不會餓死就是了,因為是有包餐的嘛哈哈(那人在這裡感受到些許嘲諷的意味)。其他的事情等會兒路上還有人會幫你說明,不過在這裡我得先要問你,小林醫師那裡剛好有缺助手,你願意去幫忙嗎?當然不會讓你白作工的,而且不想作的話之後反悔也行。」

「我可以。」那人並未猶豫太久。

美麗的女子笑得更開心了,在紙上低頭又寫了些東西:「好!那你的名字⋯⋯?」

「⋯⋯(資料上不是已經有了嗎?話說我從進來到現在她也沒問過阿?這不像是她這種人會犯下的錯誤。)」那人小聲地說出了兩個字。

那位美麗的女子突然停下了筆。抬起頭說(那人不禁又看著那對長長的黑色睫毛):

「所以這是,你的名字嗎?」

「⋯⋯什麼意思?」

「你剛剛說的是父母在你出生,還未認識你的時候就依照他們對你的期望所起的名字不是嗎?在這裡你可用你『自己』的名字,不是按照誰的期望,而是你自己覺得和本人相應,也想要別人這麼稱呼你的名字。你知道吧?the second chance. 不是很多人都有這種機會的喔呵呵(此時那人的心中出現了動搖因此並沒有多費心思在分析這兩聲輕笑背後的意味)。當然,要沿用你父母為你起的名字也行。」

「所以那我再問你一次,你的名字是 ⋯⋯?」

「 ⋯⋯ Jo。我的名字叫 Jo。」那人的聲音裡沒有遲疑。

 

「好的,Jo。那麼 ⋯⋯」美麗的女子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張卡片,在一面寫下一些東西後,翻過來又在另一面寫了一些東西,接著拉開抽屜,拿出了一份花花綠綠不知道是什麼的資料。「這是這個地區的地圖,你會看地圖吧?不會也沒關係,等一下從機場大門出去之後,Gary 會在外面接你,帶你去你住的地方,還有認識一下環境。」

「嗯。」

「這上面寫的則是小林醫師的地址,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最好,隨時都可以去報到喔!」美麗的女子向 Jo 伸手遞出那張卡片。

「謝謝。」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態度,Jo 一向都不多問他認為沒有必要的問題。他也不清楚這樣的個性到底算是優點還是缺點。

但當 Jo 伸出右手,正待要接過那張卡片的同時,那位美麗的女子突然身子向前微微一傾,用她纖細滑嫩的手先是輕輕地滑過了 Jo 右手的寸口一帶,同時再度露出 Jo 先前認為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會相當致命的微笑,說:

「而另外一面寫的,則是我家的地址。」

「咦?」

不等 Jo 將他自己難得外露的詫異收回,美麗的女子便巧妙地將卡片塞進了 Jo 的右手心裡,接著在 Jo 還在猶豫要不要回握住她的手之前就輕盈地收回。正如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恰如其分、完美無缺一樣,每根纖細如絲的手指輕握住和滑開的力道、順序和角度所傳達出的訊息比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所能表達的都還要精準又不失分寸,這不僅需要豐富的社會歷練,也需要自己本身高度的觀察和分析能力。若是一位軍人的話想必這樣的能力絕對能在每場戰役中存活下來甚至戰勳彪炳,來日必登高位吧。

「小帥哥,那就先祝你好運啦!雖然我想我們兩個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面了。我叫 Kelly,別忘囉!」

Kelly 向 Jo 眨了一下眼睛之後便將視線移離開 Jo,表示她得準備和下一人的面談了,所以縱然 Jo 還需要一點時間理清頭緒,現下也只能先轉身打開了另一扇離開房間的門。

 

開了門之後,Jo 從機場大廳的落地窗望出去,卻看見了 Jo 這一輩子從未看過的景象——有個大約有 300 多公分高的白色長毛巨人正在停車場裡緩慢地行走,天空中有 ⋯⋯那是翼手龍嗎?正飛過機場大廳上方看起來很像翼手龍的生物張開嘴,發出了像烏鴉一樣的聲音,而一位穿著像中古世紀歐洲騎士的棕髮男性正騎著一匹馬向 Jo 走來 ⋯⋯。

 

如果接下來的劇情讓我這麼寫的話,就會變成為一個奇幻故事了,不過這大概不太可能發生。所以在 Jo 推開門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們現在還不知道。

不過關於 DSM-5 ,我想說的是⋯⋯:

關於 DSM-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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