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跟同事A出去買午餐，同事問我要吃什麼，我隨意答了句「不知道耶，可能吃個燙青菜吧」（因為太晚才吃早餐，又不小心吃得太飽），沒想到同事A沉思了數秒，抬起頭來對我說：「哇，你只吃這樣就飽了？好有女人味。」

好有女人味～

好有女人味～

好有女人味～

接下來數天，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裡迴盪，趕都趕不走。只要我沒什麼食慾，A的那句「好有女人味」，以及她讚賞的眼神就會默默地浮現在我腦海，然而每次想到時，都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記得當時我愣了好幾下，反問她說：「吃很少表示很有女人味？你的意思是這樣嗎？」同事A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對啊，我自己是要吃很多才會飽的，所以一直都很羨慕小鳥胃的女生，不覺得只吃少少一點點的感覺很秀氣嗎？女生就是應該要這樣。吃很多會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大食怪。」我立刻堅定地告訴她：不會，每個人食量多寡本來就不一樣，吃飯當然就是要吃飽。

然而過沒多久，女人味的話題又開始在辦公室發酵，這次變成「女生要香香的才有女人味」。

事情是，某天吃中飯時，大家聊起了香水這東西。有人說應該要噴一點點在脈搏、胸前和頸後；有人說要往空氣中用力一噴再從中間走過去，讓頭髮和身體均勻自然地沾染上香水，免得一不小心抹太濃，讓人聞了倒胃口；也有人說她受不了香水那股人工味兒，只要身上帶點香皂的味道就好。然而無論擦不擦香水，每個人基本上都同意一件事：女生就是應該香香的。不過據大家討論，有另一種等級是這樣：極少數女性生來便體有異香，可以是嬰兒香也可以是奶香，眾說紛紜；總之此香只應天上有，擁有者則屬於女人中的女人，非一般俗物可比擬。

讓我好奇的地方在於，每個同事對「生來就有香味」這件事，恰好都很在意。A說，她曾經有段時間不斷嗅聞自己的皮膚，希望可以聞到一點香皂之外的味道；B說，以前班上有個女生，每次經過還有甩頭髮時，都會揚起一股淡淡的香氣，讓她非常羨慕；C說，她覺得天生就有體香的女生真的好有女人味。說到這裡，每個人都不約而同想起了流傳古今的香妃。

「不過香妃那是狐臭吧？」我腦袋裡浮起以前聽過的說法，不識相地脫口而出。

結果這句掃興話被略過了……大家還是繼續熱烈地討論著女人味這件事，我只好埋頭吃便當，不敢告訴她們我曾經也是所謂「老是香香的」、「兩天不洗澡就更香」的女生（此時提起，多像在吹噓當年勇）；也不敢告訴她們人只要變得夠老了，香味自然消失，還不僅消失，到時候，大家一律臭得同心同德。

回家後，我忍不住百般思索，到底什麼叫女人味？一般人都喜歡香，沒人喜歡臭，這是當然；但我的同事們不約而同地對於「天生有香味」展現了非比尋常的執著，這也引起了我的疑惑。

「女人應該有的樣貌」和「女人天生擁有的樣貌」是不太一樣的，不過後者比起前者，並沒有比較輪廓分明。而所謂「女人應該有的樣貌」，一開始，是由男人來判定的。掌權的這方決定被宰制的那方的形貌，凝視的這方影響被觀看的那方的姿態，這部分，直到今日，依然是如此。雖然男人也被女人凝視觀看，也被女人品頭論足，然而兩者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距，標準也各不相同。主流社會價值並不以外表皮相來評判男人是否為「真男人」，而是以其他標準，例如財產，學歷，社經地位；不過到底怎樣才算是「真女人」？或者「有女人味的女人」？我們腦袋直接聯想到的，外貌是否仍占了大部分？

前些日子跟朋友聊天時，談到為什麼自然界的各種生物往往是雄性美豔搶眼大勝雌性，唯獨人類如此奇怪，偏偏是女性妖嬌美麗？還記得朋友當時的回答，大意是說，「美」的標準如果是由男人決定的，我們就不能說女性比男性美。畢竟以演化角度來說，一切都是為了繁衍後代，女性希望找到符合標準、適合養育下一代的男性，男性也會去尋找適合的女性。而所謂的美，有很大部分是以他們「繁衍後代」的需求來決定的吧。聽完她的話，只能說，真是一語驚醒了我這夢中人。是，我都忘了，所謂標準，大部分還是由這個社會的掌權者所定，即使女人往往表現得比男人更在意自己有沒有女人味，將整套框架內化得十分徹底，但總之這方面的評判準則，源頭可能還是來自於男性的眼光。

這篇文章並不是要高聲疾呼什麼，更不是要女性朋友站起來，拋棄主流價值。只是一時有感，活著，有太多時候，我們很少意識到自己的位置，也沒有意識到自身的樣貌是如何由他人所形塑、為何被形塑；因此也很少思考，是否能夠為自己爭取到什麼機會，活出更加多元的姿態。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如此單一，我們對於男性女性，老人小孩，老師學生，甚至勞工的期待，都仍過於刻板，而不符合這套罐頭工廠標準的人，例如你我，或多或少都曾面臨被發配邊疆的恐懼，甚至錯待。不香不瘦不白也不年輕的女人；不高不帥學歷和薪水都輸給女方的男人；不肖子女；不慈愛的父母。也許有人說我太大驚小怪，也許吧，我並不想否認。只是好不容易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只是要活成一個樣板（即使是成功的樣板），不知怎地，我還是忍不住覺得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