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還參加同志運動的時候，在某聚會場合遇見了傳說中的社團帥踢學姊，說是傳說，一是因為我入學時她已不在校，也不再出席社團聚會，二是據說這學姊帥氣非凡英氣逼人長得像謝霆鋒。學姊前來認親小學妹時我下巴都掉了，傳說中英挺帥氣如霆鋒的學姊，留著長捲髮、著飄逸紗質寬袖上衣，女人味十足的和我們招手。

後來我都在想，她經歷了什麼有這麼大的改變，那些被人們拋棄的自己，又為什麼被拋下，去了哪兒呢？

記憶中大概是國一下，深受自然捲和女性身分困擾的我，決定先斬後奏理個超短赫本頭，擺脫髮禁規定長度造成頭頂彩球困擾之餘，也滿足某部份一直想當男孩的心，那兩年餘除了頂著短髮，衣飾選擇也以寬大男版裝束為主，當從背後被人叫弟弟的時候，會在心裡暗爽一會兒。男裝扮相帶來意想不到桃花，要好的同學喊我老公，午休時間要坐在大腿上共進午餐，學妹進貢早餐害我體重直升胖到現在，連離家出走都有好心姊姊們照顧。那時我還不知道踢這個名詞，更恍論跨，我喜歡自己陽剛的樣貌，也喜歡同學或姊姊們膩在身上磨蹭撒嬌，直到她的出現。

第一次見她在學校附近的速食店，蹺課又蹺家的死小孩有大把鬼混時間，記得是冬天，但是個冬陽普照的日子，陽光很斜照進速食店的大片窗，跟著乾哥後面進來的她好小個子，穿著黑色高領毛衣，襯著一張臉極蒼白，連嘴唇也無三分血色，白的幾乎透明。她是乾哥口中“好難把的妞“，父母離異，一個人住一間獨立套房，是早已再婚的美國爸爸給買的，父母定時轉賬生活費給她，於是她不煩惱錢，學校也愛去不去，興趣是整天睡覺，一次被朋友約去唱歌，整晚幾乎不吭聲卻吸引了乾哥的目光，好說歹說要到call機號碼，又拜託她的好友出面勸說，才這日拉來聚會。後來她常默默出現，大夥又說又鬧的時候她只是笑，不知道為什麼她老衝著我笑，那個笑容總讓我一愣，輕微震動我的世界。

那天她生日，多半在人群外緣的她，無可避免成為主角，給起哄拱了七八杯酒，平時喝點小酒從不臉紅的她都泛起兩頰紅暈，在場男人們都說要送她回家，她一手拽著我，堅持我陪她坐計程車回家，晚上睡她那就好。到了家，兩人輪流洗漱一番，她哆嗦著喊暈窩上床，要我也一塊兒躲被裡陪她聊聊。

喝醉的她異常多話，忘了說到什麼，她大笑一頭扎進我懷裡，笑完臉一抬離我好近，近的讓我忽然有些尷尬，不知該不該繼續大力笑鬧，就在那一秒她親了我一下，同學之間玩鬧親臉頰不是沒有，可是接吻就算只是啄吻，那是第一次啊啊啊啊啊(無限呐喊迴圈)，腦子一片空白又故作鎮定，大概讓我的表情如同復活節島Moai石像，她笑著說：「你不覺得親女生很舒服嗎？」又是數個吻撩來，我只感覺自己變成一塊海綿不是海綿體軟呼使不上力，又吸滿她身上乳液的香味，我試著回應卻不得其法，腦子裡只有一排72級粗體字『所以現在我是要跟女生做愛嗎？』呈現windows螢幕保護效果翻轉，進行到一半我猛地翻身起床，說我忘了跟借住的姐姐知會不回去的事，還是回去好了，細軟一抓衣服隨便套套就衝出門，還把外套忘在她家。三月初春的夜好冷，一跑出大樓大門，滿腦子熱氣的我簡直要給凍壞，不知道為什麼沿路一直哭，不敢攔計程車，哭成那樣大概也沒司機敢載我，就邊哭邊走了快一小時回到寄宿處。

後來我跟她經歷一些曖昧時光，也讓我充分發揮了十幾歲小鬼的幼稚難當，升高中那個暑假，我覺得自己傷心欲絕傷痕纍纍，決定結束離家出走，長期憂鬱症的她則決定自殺抗議我的臨陣脫逃。有好長的日子我總覺得那是我的錯，從生關死劫前給拉回的她，益加蒼白躺在醫院洗到褪色的粉色床單上，看見我來，只把我放下的水果鮮花全掃落地就轉身背對着我，我想解釋，卻說不出話，乾哥推我一把說算了出去吧，我心裡明白這一票友情大概到此為止，而我無可奉告無能辯解，因為連我都責怪討厭自己。那個暑假我開始嘗試著交男朋友，好像這樣可以忘記跟女人戀愛的麻煩，不過和一個踢樣女孩戀愛的男人們，不知道是否也有很多需要逃避的什麼。

兩個月的暑假很快過去，上高中時原本的超短髮已經留長些許，大概是為了徹底甩開那個陽剛討人厭的傢伙，我開始學穿高跟鞋，蓄起長髮，做女性化打扮，把小踢樣的自己留在過去承受那些錯。

好長的時光經歷好些對象後，我才終於可以想到她不覺得太難受，那個太稚嫩沒有準備好戀愛的自己，那個沒想過被一個女孩愛上的小踢，雖然被留在過去，卻也與我和解。

2010年奶茶唱著《我們沒有在一起》，倏忽想起她，當時那個在病床前尷尬又負罪的女孩其實想開口說，就跟你走吧，管它去哪呢，可惜相遇太早，可惜當時的我們都不懂愛。不過那個女孩已經走到了現在，即便以全然不同的外貌。

外型除了表述自己的認同，讓自己自在之外，也替每一段人生下了註腳，你有沒有拋棄在過去的自己呢？失去的人生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可是記得要和徬徨站在曾經的自己和解，不論是陽剛陰柔，不論是異性戀同性戀，不論是否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