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二巷
2015年的2月27日晚上,去看了我們學校戲劇系學生製作的 Into the Woods 拜訪森林。
從大學時看了 Into the Woods 就隨即愛上之後,到現在已經十多年,這中間看過了它在不同人手中口中被重現,原聲帶也聽過無數次,哪裏會有觀眾笑,哪裏會有觀眾哭,我想我都知道。但是我現在才明白,一部作品可以被重複依賴至此。原來我們隨時都可以在一座森林裡,我們隨時都可以死去,也隨時可以成為。
順手打下一篇心得,都是與我自己最近生活連結的一些感想,不是劇評。
以下會稍微暴雷,請自行斟酌。
[I wish…我祈願]
故事從緊密交錯的願望們開始,看似不切實際又不著邊際,但又得到各方汲取來的勇氣,抓緊於掌心,踏進森林去,追尋。
又是個低過冰點的寒冷夜晚,我跟朋友們因為搞不清楚劇場確切的地點,在幾棟樓間慌亂奔跑,終於在最後一刻坐下。兩百人的小劇場後面角落的位置。還在喘著氣,鼻尖的凍也還刺著,但在交響樂團的指揮點起第一個音響的時候,所有慌亂趕快找到位置,坐好了,要開始了,然後我笑了。「我要跟著 into the woods 回到以前」我對自己說。
[My house; our house 我的家;我們的家]
巫婆給的詛咒終於被揭曉,他們必須找到巫婆要的東西才能解開這個詛咒。出發吧,她說,我們一起去森林裡找巫婆要的東西;他說,好的,我要出發去解開加諸於我家族的詛咒。我們的家,她糾正;我的家,他反對。然後他一個人進去了森林。
多麼易懂,我與我們,裡人外人,這界限用簡短的代名詞就可以劃得這麼絕對、這麼決裂。但直到我終於從被你劃於界限外,到離開你的領土、連當時劃的界限都遠得看不見時,我才任自己哭。我/你/我們都沒有被巫婆下咒,但是我們有沒有過一個家,有沒有一起進去森林過,什麼死去了,我們又成為了什麼,這一刻我還沒有答案,也或許答案根本不是重點。
而自由莫過於被劃清。
[I never thought I’d be this happy 我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快樂]
後來他們每一個都實現了願望,不管中間犧牲了誰丟失了什麼,都沒有關係,他們實現了願望,他們唱著,我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快樂。我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快樂。
我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快樂。妳乘著酒意混著現場音樂的瀰漫,在我最脆弱堅強的時刻反覆敲打了我的門,在我最混亂清醒的時候陪我畫畫,我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快樂。如果我們是劇中角色,我們就會牽起手唱歌吧。我想我們真的牽起手唱了歌。而在酒意、音樂、門框、臉頰輕吻之後,在拆開後就一直放在儲藏室的紙箱之外,在徹底沒了妳與妳之象徵的此時此刻,我竟然還是可以這麼快樂地笑著。我也從來沒有想過。
[Act II 第二幕]
鉅變降臨,遙遠的王國人人自危,屋子、花園、媽媽、外婆、都不見了。願望也不見了,躲進森林裡,我們逃走吧。
第一幕結束了,劇場開了燈,朋友問,蛤結束了嗎?還沒,這才一半而已還有第二幕。還有第二幕!要這麼久哦?第二幕才是重點好嗎。去去去你去上廁所不要囉嗦。
我期待著第二幕,即使已經爛熟的劇情與音樂,我還是期待著,讓我痛讓我哭讓我頓悟讓我懊悔讓我捏痛自己的手掌讓我笑出聲。隨時都會開始的第二幕,第三幕,或者第四幕,不管你有沒有跟誰牽手唱歌,有沒有想過你會如何地快樂,誰會突然死了離開或出現,張開眼就是第二幕,第三幕,或者第四幕。或者突然換了劇目,然後你還花了五分鐘才搞懂這不是剛剛那齣戲了。
[Now we will never know where the story goes 這下我們要怎麼知道故事怎麼進行下去啊]
唯一能解決這個困境的方式就是犧牲一個人。犧牲誰?誰都太重要,誰都是誰的誰,沒有人該死,也沒有人該活。那只好犧牲講故事的人了。他們看向 narrator。不行啊,我不是故事裡的一部分,你們把我犧牲了,誰來告訴你們接下來的故事?他們還是把說故事的人犧牲了,這下沒有人知道故事怎麼走了。
沒有說書人,沒有寫好的劇情,人生不就是這樣。只是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就是說故事的人,有時候又倚靠著妳要妳替我們說故事,有時候妳要神和命運來當我們的 narrator,有時候那個誰和誰會搶著麥克風要說上一段。故事說得七零八落,拼湊成看似任何人的劇情,誰都可以來演誰的角色。
我們曾經為彼此敘說,妳照著旋轉起舞,我也順著且哭且笑。贏不到東尼獎又有什麼關係呢。
[No one is alone 沒有人是獨自一人的]
最後他們死了,屋子倒了,能夠怪罪的一個也沒少怪罪。直到她身邊只剩下她和他與他。
Sometimes people leave you 有時候他們會離開你
Halfway through the wood 在森林旅程的半路
Others may deceive you 有時候他們會騙你
You decide whats good 你要自己決定什麼是好的
You decide alone 妳要自己做決定
But no one is alone 但是沒有人是獨自一人的
People make mistakes 人都會犯錯
Holding to their own 緊抓住自己犯過的錯
Thinking they’re alone 認為自己是孤獨的
Honor their mistakes 讓犯過的錯成為榮耀
One another’s terrible mistakes 又是一個離譜的錯誤
Witches can be right 巫婆可能是對的
Giants can be good 巨人可能是好人
You decide what’s right 你要自己決定什麼是對的
you decide what’s good 你要自己決定什麼是好的
我知道我會哭我就真的哭了。每次聽到這一段,淚就算不在眼睛也在指尖。
劇場裡好安靜,演員的歌聲下雪般飄落在我的鼻尖。沒有人是獨自一人的嗎?我想著每個我堅信自己是孤獨的時刻,和每個在誰面前捲起袖子的瞬間。愛是什麼,陪伴是什麼,沒有人是孤獨的嗎。完美和音顫抖著。
[She would have been proud of me 她如果還在,一定會為我感到很驕傲]
死的都死了,走的回來了,他抱著他的孩子,他說他需要朋友,她說我可以照顧你,她說不再回城堡去。
最後他們只有彼此在身邊,然後他們決定要生活在一起。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沒有人是獨自一人的,因為沒有對與錯,因為沒有人替我們說故事,所以他們決定要生活在一起。
愛是這樣嗎?懼怕責任的他成為了抱著孩子的爸爸,沒學過怎麼成長的他突然就變成大人,活過惡夢和幻想的她穿著舊衣裳成為新的自己,她也脫下了紅帽和野狼皮毛做的斗篷,學會分辨善良和好心。
十多年前看這齣劇的時候,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多元成家的意涵。巫婆窒息的愛和崩毀的家,不讓傑克長大的媽媽,麵包師傅的父親扭曲的追尋和被踏壞的菜園,殺了巨人的傑克,殺了野狼的外婆,死了老公前來復仇的女巨人,追尋玻璃鞋的王子,娶了繼室的灰姑娘的爸爸,什麼是家,什麼是愛。在森林之後,你得自己決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好的。
我沒有跟著 into the woods 回到什麼我喜歡的過去,也沒有去到什麼大徹大悟的未來,但是此刻我聽著 the woods are just trees, and the trees are just woods, I have no fear nor no one should,森林不過就是樹,樹也不就是森林,我無懼無怕,誰也都不需要懼怕。暫時這樣就好了。
作者:十二巷
自介:過去用力向前跑,現在慢慢往回走。而中間的轉折都掉在巷子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