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和我男人聊天時聊到,我們竟然已經認識整整十週年了,頓時有種時光飛逝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的淡淡憂傷。
十年前,我們都還是學生,在異國的校園內因為新生訓練而結識,我還記得我當時對這個人的唯二印象是:長得好好看、但好難聊(XD)(而且到今天都還是很難聊XD)。當時我還在另一段關係裡,而他則忙著體驗異國生活,我們其實最初對彼此真的都沒有太多的想法,直到我分手了又交往了又分手了之後,我們才意外地走到了一起。
後來跟我熟識的朋友總喜歡問我,當初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除了我被他的美色迷惑以外,我唯一想得到的解釋是,物極必反。因為個性的緣故,我的戀愛總是有些消耗腦力,我與我的情人們經常在繁複的感受中穿梭,在各種解釋中互相確認。於是當我遇到這個性情相對「簡單」(此處並無貶意)、凡事總是不喜歡想太多的對象時,有點像是看多了劇情複雜的劇情片之後突然來一部動作片(此處不是雙關XD)一樣,感到莫名的新鮮。再加上身處異地,我便抱持著不久後就要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心情,來面對這一場跨國異地戀。只是沒想到我內心的少女魂太強烈,導致後來發展成一個不惜為愛走天涯的劇情,而演變成今天這個模樣。更沒想到的事情是,當初以為不會那麼「傷腦」的一個戀愛組合,後來竟然屢屢令人絞盡腦汁撕心裂肺……(讓我總覺得他是上天派來幫我那些被欺負的前情人們報仇的。)
對方呢?老實說我也總覺得他勢必相當委屈,他認識我的時候,我正好處於一個「初次在異鄉體驗人生所以要練習變得好相處」並且總是用笑容掩蓋內心的各種不安的人生階段,於是他眼裡的我可以說是溫良恭儉讓,殊不知後來才發現我這人根本就是用少女心包裝的悍婦與蕭婆,每次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要為他掬一把同情淚,恐怕他壓根就覺得自己被騙了吧:說好的「溫柔easy台灣女孩」呢?
於是我偶爾會覺得,浪漫愛還真是一種互相欺騙鬼遮眼的過程(如此想來七夕在農曆七月也是很合理的,畢竟你看看織女當年根本也就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啊!)

不過說「欺騙」或許也稍嫌嚴重了,畢竟許多時候,當下我們可能並沒有意識到,我們正在展現出我們想要別人看見的形象,變成一個我們想要變成的樣子,也並非全然有意識的在「假裝」,只是人與他人的互動本來就不乏「表演」的元素,隨著關係的親疏遠近和當下的環境因素而展現出不同的「前台」與「後台」。同樣的,我們也會因為自身的狀態而在對方身上選擇、尋找、淡化或美化某些特質,或是依據當下的情境而給予某些特質「加權」,最後堆積出一種自身心目中「理想」的感情。
其實這樣的過程應該是在各種人際關係互動中都相當普遍的,但似乎在親密關係中卻最常被視為一種「不真誠」,彷彿這麼做就「玷汙」了愛情。先別提為什麼同樣的互動模式在工作上就可能是一種值得獎勵的「成熟」,但在親密關係裡就變成了一種缺點,「玷汙」的說法裡最基礎的假設,是愛情是一種「純淨」的東西,於是不應該沾染太多的「世俗」,例如物質的渴望、例如心意的改變、例如背叛、例如放棄。
在我們的關係很苦逼的那段日子中,也有人問過我為什麼不分手、不離開,甚至連我自己都問過我自己好多次。老實說,除了感情本身以外,我覺得更大的因素恐怕是一種對於「成功親密關係」的執念,以及對這種純淨愛情的憧憬。一方面為了追求與打造符合某種標準的「無垢真愛」,我總覺得如果承認了自己在關係內的某些需求無法被滿足,或是去抱怨「內容物與商品描述不合」,就會顯得我太過膚淺,無法實踐一種「無條件的愛」。另一方面,無垢真愛早已成為當代生活中,用來衡量個人成就和能力的一種標準。一個人如果沒有穩定、長遠的親密關係,就好像是在告知天下自己有某種瑕疵。
某個時候的我總以為,如果是「真愛」,我便不應該這麼輕易的放棄;如果我放棄了、沒有辦法維持這份「真愛」,那是一種我應該感到丟臉的失敗。
直到我某天終於發現,為了把自己寫入這樣的真愛神話裡我幾乎要逼死了自己,更折磨了對方,在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需求和幸福想像都投射在對方的身上時,我便只能看見這個真愛腳本裡允許我們所扮演的唯一角色:我們若不是王子與公主,就是負心漢與烈女(或是對方的版本:癡情郎與惡女)。然而不論是公主還是烈女,我都當得很辛苦,而他在被我塑造成王子或負心漢的過程中,更是無比挫折。
奇妙的是,當我開始願意接受「婚姻失敗」的可能性並且放棄白頭偕老的傳說後,我們的關係反而開始出現了轉機。我不得不承認,或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我才真正開始將對方當成一個人來看待,而不僅僅是我對愛情的想像而已。也好像是從我對「真愛」這個概念失去興趣以後,我才重新在我們的互動裡發現樂趣。
然後十年到了。對我來說,十年這個數字如果有甚麼意義,不是為了慶祝我們有多「長情」,而是提醒自己,不論過了多久,都別忘了給自己與他,那個轉身離開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