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

很在意順民暴民?(下)

續上篇

無法從一而論的暴力

所以現在我們知道,和平的對面並不一定是暴力,而我想也應該來定義一下什麼叫做暴力。

在現代社會裡面,我們通常把任何形式的暴力都歸到不好的一邊,最常掛在嘴上的也是一句:不管怎樣,使用暴力就是不對。比如說我讀國中的時候,班上有人突然發飆搥破窗玻璃,大家的態度是恐懼和驚疑不定,但是沒有人問,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要搥破玻璃?這時候如果得到了答案,接下來屬於我們的自由心證:有人會覺得合理,有人會覺得不合理(並且可能回到那句:暴力就是不好)。可是很多時候我們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想知道,就直接認為任何形式的暴力是不好的。

你說,難道還有好的暴力嗎?首先這又落入了好與壞的二元,但是如上的態度,我們等於已經把暴力直接視為禁忌,不管原因是什麼,我們總是認為暴力不對。

然而暴力確實有很多種,打個比方好了,如果你被一群流氓圍毆,你會不會試著還手?如果你還手,那是不是暴力。很多人應該會答不是,認定這是一種正當防衛。可是暴力的種類並不只是在主動施加和還手的差別,像是國家機器的暴力,有時不是這麼清晰易懂的,因為它經常不是肉眼可見的有形傷害。

但如果你想想,就會發現這並不改變它可以弄死你的事實。把國家機器透過體制的暴力,直接想像成一群流氓在圍毆你、也快要把你打死了,你會不會還手呢?特別公權力相對於人民是強大的,然而公權力面對人民的時候,常常不思考他們是否情有可原。(我們如果不屬於公權力,也不思考別人是否情有可原,很可惜的,這叫做欠缺同理心。)這時候,上街抗爭就是對體制還手的一種方式。

當然,這邊又回到文章開頭的選擇,你可以一、選擇不還手,繼續被國家體制壓迫甚至等死。二、你可以上街抗爭,但是還手要還到什麼程度,是靜坐,還是主動打破規則挑戰體戰制,那我必須說,其實應該採用最有效的方法。如果主動打破規則無效,何不靜坐?如果靜坐無效,何不主動?

暴民順民只是選擇

把使用的手段討論過了,應該可以一起講講這幾天連帶出現的兩個很紅的詞:順民跟暴民。

這邊要先再強調一次,二元通常是貧乏的,也是最不能挑戰固有體制的,因為固化的東西通常就是非A即B。沒有人可以輕易的被劃分為順民或是暴民,只是每個人評估要採取哪個手段的點,都是大大的不同。也就是說,一般來講,我們有一個停損原則,就是「不到怎樣,我不會怎樣」的想法。真正會造成嚴重分歧的,其實是極端的兩邊:打死也不還手的順民,跟隨時都在爆衝的暴民。

因為如果大家都是打死也不還手只是認命的順民,那根本不會有抗爭,人民不過是任由任何主權宰割。以324發生的事情來說,國家體制暴力透過最直接的身體暴力顯現出來,這在歷史上,你應該回想得出一些類似情況吧?

當然,你還是可以堅持,還手也沒用或者暴力就是不好的,甚至你說我的停損點不一樣。那我也只能說,如果真的等到停損點,基本上事情已經惡化超過你預期了,因為我們都有安穩的本性,不願意太快承認變化(簡單說,其實就是之前流行過的詞comfort zone),以致等到你能承認這已經不能忍受了,通常都晚了。然而不論如何,沒有人應該可以強迫你的選擇,這才是自由民主。但也要記得,可怕的從來不是強迫,因為我們一般都會下意識反抗直接強加於己的東西,可是也因此,真正可怕的是在不良體制造成的無形壓力中默默放棄,這種不知不覺的變化,會讓你先習慣,習慣以後就會成自然,最後就會說,那有什麼辦法?(註三)

暴民順民,暴民當然有可能打死你,但順民的鄉愿也同樣可能間接害死你,也就是說,這不是哪個好、哪個壞的問題,順民暴民也依然不是一條線可以簡單切割的事,重要的是,當你決定要成為順民或是暴民時,你想好為什麼了嗎,你又想好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了嗎?

我們剛剛開始經歷選擇的艱難

沒有堅持的決心,當不了順民; 沒有情感、身體受傷的決心,當不了暴民。並且,由於不了解自己會選擇的方式以致無法選擇最有效的方法,或是不具有「在必要時改變自己手段」的決心,是很難抗爭成功的。

其實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但是在過去的許多年中,我們沒有哪一場抗爭曾經逼我們必須想順民暴民的事呢,於是我們幾乎都是剛剛覺醒的暴民,也幾乎都是剛剛反應過來的順民。

而324,成為了我們順民與暴民光譜上的震撼彈(既然剛才說過這不是二元的東西,用光譜的概念來解釋會比較容易)。我們可能才剛剛開始理解這個光譜,就被震撼教育了,不論你是身處其中或只是目睹、間接透過媒體看到,這個震撼,對於理解自己會選擇光譜的哪裡,(很不幸)是有刺激效果的。另外一方面,也真的血淋淋的提醒了我們血腥是什麼樣子的,不管你最後是要奮起阻止血腥發生,還是認為某種程度的血腥是必要的(喔,這裡有一個暴力與非暴力的悖論喔,但再講下去就太跑題了),我們多數70年代中段以後出生的人,連殺雞都沒看過了,遑論人跟人力量完全不對等的施暴。

我們也要記得,324有一部份是我們「暴力就是不好的」這種心態所造成的隱性暴力,你也可以簡稱為輿論或同儕的壓力。

行文至此,我必須說,其實我不清楚自己怎麼還可以坐下來編織文字。我也是被震撼教育的其中一人。

當我想起,昨天晚上在世界上有個地方,鎮暴警察對手無寸鐵、高舉雙臂或靜坐呼喊口號的抗議群眾動用暴力。(澄清一下,是施暴,不是鎮暴。因為鎮暴是鎮壓暴力,必須被鎮壓的另外一方也在使用暴力時才合用的詞,當另外一方無力也無意動用暴力,使用暴力的一方就只是在單方面的施暴而已。)這個地方是我們都以為不會再出現這種畫面的台灣。我們多數人大概也回想不起來上次出現鎮暴警察、高壓水車、催淚瓦斯是什麼時候的事。

看著直播畫面以為我瘋了,看著朋友回報傷勢更加覺得我瘋了,這是應該發生的嗎?而且眼睜睜的發生在我們都以為自由民主已經小有成果的台灣。但是暴力武器昨晚全都招呼在和平抗議的群眾身上,然後我想我不是瘋了,而是醒了,民主自由得來不易失之容易。這話用講的真的簡單,但直到事實鐵錚錚的招呼到眼前了,才明白不知珍惜保護的心痛懊悔。

 

 

註三。關於要不要挑戰體制,有趣的是,如果講到跟賺錢有關,大家會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但直接講到挑戰體制,我們卻很容易覺得順服就好。可是能賺到錢的事情,不是也是挑戰既有體制才發生嗎?比如以前音樂都要去店裡挑CD,但有人開始經營網路下載,這就是挑戰了既有體制啊。(所以為什麼創意教育是重要的,好啦完全離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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